本刊记者 邵文杰 张燕

沈铁梅，重庆市川剧院院长、中国剧协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中国戏剧梅花奖评选中三度摘梅并获得梅花大奖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当之无愧的川剧皇后，老外眼中神奇的东方关人。

茶几上的插瓶里是开得正好的百合，上午的阳光被花瓣过滤一层，再薄薄的洒落开来，让空气中透着暗暗的香和温柔。如果不了解她在艺术生涯中曾经历过的磨难，我们很容易被她周围氤氲的美丽气场所迷惑，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被命运之神眷顾的女人。但是熟知她的人会说，她的美丽是味道醇厚而层次丰富的：外表、迷人的声线、优雅的生活方式，都还只是直观的触动，坚韧、善良、快乐、有胆识才是她最触动人心的地方。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更重要的是自信，自信让她如此美丽。她更看重做事情的过程，在她身上，努力时的执着与收获时的淡然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情绪演变，就像在舞台上“耍水袖”一般，行云流水。

造化可能偏有意：

从《金子》、《李亚仙》到《凤仪亭》

“艺术的好与坏，关键在于度的把握。”她说，“所以我唱川剧不一定都要用高音取悦观众，有的时候我会唱得弯弯曲曲，蜻蜓点水，就像《金子》里‘隗对大星我心亏呀，我心亏’(唱)这段，就要唱的低。”根据曹禺先生的名著《原野》改编而成的《金子》，是沈铁梅在川剧舞台上的成名代表作。她在剧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声腔技艺：激越的高腔和婉转的低腔相互配合、碰撞，让主人公金子的悲剧命运以及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得到最完美的渲染和呈现。“我一直在寻找的是一种让演唱深入人心底去的路。”

她就抱着这样的信念接着改编了《李亚仙》，这部原名《绣褥记》的川剧传统名剧。“川剧本身是很生活化的艺术，它是很接地气的。所以我们在改编的时候就是要在川剧中融入些现代的甚至时尚的元素。”沈铁梅这样说。新版的《李亚仙》改变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以一个更具有现实意义的悲剧结尾完成了对主人公性格塑造的颠覆和升华。一个内心坚毅的李亚仙，比一个单纯贤淑温柔的李亚仙显然更令人深思和回味。“悲剧给人的触动要更长久，世界上所有的经典都是这样。”沈铁梅如此陈述她的艺术理念。《李亚仙》上演后在观众中取得了非常好的反响，没有人觉得传统的东西被破坏，大家都看出新剧更适合现代人的审美，无论是故事节奏还是舞美、服装和化妆。“我们用了很多时尚的元素做李亚仙，就是希望让传统艺术更有生命力。但是对传统艺术的创新，要怀着一种敬畏的、传承的、美化和丰富的心态，不能丢掉它的个性特色，不能破坏。”

从成功塑造金子一角开始，沈铁梅就成为了川剧界的符号性人物。川剧很“俏”。舞台上的沈铁梅也很“俏”，眼神、动作、小腔以及金子这个人物本身麻辣火热的性格特点，都在她恰到好处的把握中。但也因此，她才在李亚仙身上寻求突破，寻求“沉下去，就像思考的时候一样”，所以李亚仙的真正味道在她的内涵。

沈铁梅的朋友们都很为她着迷，不仅是因为她精湛的表演技艺，更因为她对艺术从不懈怠的追求。这种着迷有蔓延的趋势。例如，她的作品在国外也很受欢迎。

去年，由沈铁梅主演的新版歌剧《凤仪亭》，受主办方邀请，在美国斯伯雷托艺术节上连演五场，林肯中心艺术节演出三场，均获得巨大的成功并引来西方媒体界的普遍赞誉。这部首次由中国戏曲演员演唱的歌剧，是著名作曲家郭文景根据同名川剧创作而成，沈铁梅在剧中出演女主角貂蝉。来自林肯艺术中心的投资和创作团队，曾获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和戛纳金奖的加拿大著名戏剧、电影导演伊戈杨的亲自执导，世界顶级大师的舞美、服装、字幕设计以及无与伦比的现代影像技术融合在沈铁梅独特的川剧唱腔和表演中，征服了见多识广的美国观众。“无论是声乐上还是器乐上，这部歌剧在音色、旋律与和声方面体现了作曲家高超的创作手法，中西合璧，流动的音乐让人目眩神迷。哀怨的二胡旋律飘浮在弦乐和木管的和弦上方。高且陡的歌声线条在中国戏剧音色中，将明艳的异域风情与传统合二为一。”《纽约时报》在报道中给出这样的评论。

《凤仪亭》的成功，无疑比摘得三度梅的桂冠更让沈铁梅开心。“我们登上了世界最高艺术殿堂的舞台，走进了美国最高的主流意识群体中，并且得到他们的认可，这是川剧的魅力，是中国文化的魅力。我们要让世界看到更多这样美好的中国形象。”她说，“他们接受我的演唱，也有媒体评价我是一个有魅力的艺术家，一个完美的艺术家，这是对我的肯定。更关键的是，我们从中探索到一个让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新模式。”

“今年6月我们将受邀去参加北美最顶级的艺术节。让西方自觉来接纳你，这很不容易，过去都是我们在包容着西方的各种各样的艺术。现在。我们把川剧这样一个传统的古老的艺术，放在他们的艺术舞台上，与之碰撞产出一个新的、跟当代接轨跟世界接轨的艺术形式，相信这个新的艺术形式对于西方的歌剧也是一种全新的突破，这是一个多方面的成功，更是一种文化战略意义上的飞越。”

“所以这两年可以算是我事业的一个跨越期，现在我对川剧的艺术魅力更加自信，对我们的传统文化更加自信。”她笑嫣如花。

何方可化身千亿：

从演员、授业者到文艺界代表

《凤仪亭》的开场有一段长达八分钟徒歌，沈铁梅在此处充分施展了她的声腔魅力：她那似断非断，勾魂摄魄的低音小腔，唱醉了全场观众。所有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以免错失她匠心独具的运腔绝活。郭文景说：“我就是想让他们听听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如此美妙而诱人的声音演唱歌剧。”导演伊戈杨感叹：“沈铁梅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在台上像一个强大的磁铁，可以把我们深深的吸住。”——这是多少演员梦寐以求的境界。

但是沈铁梅却从其中感受到了孤独。“来者的问题很让人担忧”，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去年我们做的‘竞善竞美，梅那么简单’系列演出，以纪念我的恩师竞华先生诞辰85周年开幕，一个目的是为了表达对老一辈川剧艺术家的纪念，纪念他们曾经付出的努力；同时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想唤起人们对于传统艺术传承的重视。所以在当时的晚会上，穿插了我收徒的环节。”她继续说，“但是好的传承者是可遇不可求的，有的孩子条件好，但是可能不够敬业；有的孩子很努力，但是悟性有限。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他们一个好的平台、好的机会，就像我们的《中国公主图兰朵》，那可是一流的主创平台，但我还是让孩子们去了。即使这样，我仍然担心他们不够用心、不够努力。”

虽然偶尔也会为是不是要让学生经历些磨难来锻炼他们而犹豫，但她还是计划着尽量去保护更多人。“我们走到这样一个位置，就是要去培养一些人，因为中国戏曲终究要有一帮人来做。我们要在战略上给低薪演员，给戏曲从艺者政策保护。过去，我凭着执着和坚韧，爬过一些沼泽地，现在有这样一种身份，所以我更方便从更高更广的层面上做一些思考和努力。”

不为繁华易素心：

从爱、深爱到痴爱

身为最优秀的川剧表演艺术家的沈铁梅，也能唱京剧、昆曲、豫剧甚至流行歌曲，但是她的根始终扎在川剧的土壤里，川剧使她痴心不移。

生于梨园世家的她，从小本来是跟随父亲学习京剧的，偶然踏人川剧门槛后，她也经历了不少坎坷，虽然这些坎坷在今天看来，更像蕴珠于蚌的泥沙，但是当我们听沈铁梅讲述那些艰辛的、快乐的往事，还是会被她的叙说打动。

“我对川剧的认知也是渐进的，了解的越多，越爱它，也越自信。有段时间我对它的一些特色也有些忽略，所以曾经把不该去掉的地方去掉了，用自以为是的方式表达。但是后来，出国演出次数多了，我发现很多时候传统特色反而更有魅力，于是又回来抢救我们的传统元素。”

“所以妄自菲薄和盲目崇洋都是不需要的。我们需要的是学会去包容、吸收一些外来文化和我们传统文化中的有益的东西。”

沈铁梅也练就了一颗包容的心，在一天、一星期、一年……的努力中。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她能把每一次演出都以最丰富饱满的状态奉献给观众的原因之一。这应该也是不分性别、年龄、中西文化背景的那么多观众喜爱她的原因之一。

“善良、知足、爱、快乐，这些都是让人美丽的内在原因。当然，还有自信，我一直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微笑：“我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我喜欢结善缘，喜欢与人分享，这是一种快乐；我也是一个知足的人：我们要有一种感恩的心，就像我的团队，他们情愿跟着我去吃苦受累、奋斗拼搏，这就值得我感激；我也曾坠入过艺术的低谷，知道苦难的滋味和成就的得之不易，所以现在在戏曲领域里面有条件和能力给大家做一些事情，我必须努力；我的梦能够实现，不仅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也源于广大观众对传统文化的挚爱和尊重，这就是我的快乐。”

（摘自《书摘》2013年第四期）